“996违法”对就业和产业的可能影响

近日人社部和最高人民法联合发布第二批劳动人事争议典型案例，对996是否违法给出了明确回复，那就是996违法。对于这一结果网民基本上一边倒的表示支持，但我却没有在网上看到关于禁止996后对就业和产业可能影响的相关分析文章。专业人士和意见领袖或不屑于对此发表意见，或是没有注意到这一问题的影响。鉴于我个人才疏学浅，对此问题略作表述，抛砖引玉以引起大家的思考。

在正式开始前，我郑重的申明我个人完全支持相关部门对严格保障劳动者权益及维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等法律尊严的英明决定。

一、勤劳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中华民族有勤劳的优良传统，自古以来勤劳一直是一种美德，人们将辛勤劳作视为一种良习，而将好逸恶劳视为一种恶习。这种习俗和经济收入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比如中国北方的农民，在冬季农闲时期依然保持了天不亮就起床做家务的习惯；而我国关于勤劳的典故和故事更是不胜枚举。

二、勤劳曾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的主要竞争力

自古至改革开放前的几千年中国普通人其实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虽然一直勤劳，但还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改革开放后我国充分发挥了人口基数大的优势，引进了大量劳动密集型产业，将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到城市，将农民蜕变成工人。但烙在骨子里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依然没有改变，工作时间长是我国劳动密集型产业具有竞争力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绝对工资足够低。^①

在此期间普通工人劳动时间长，“知识分子”同样劳动时间很长。1994年之前我国一直实行每周休息一天制；到1994年，休息时间演化成别具特色的“大小周末”，大周末休息两天，小周末休息一天；再到1995年，双休日正式诞生。也就是说在1994年之前我国所有劳动者的正常工作时间就是每周六天，至于每天工作几小时就因工种而定了，后面会细说。

在劳动力红利时期，所谓的红利要么是以低于正常的劳动力价格提供劳动，要么以正常的价格提供超时的劳动。当然还可能有以牺牲劳动者健康而降低成本的其他行为，但和劳动时常无关，就不多说了。八九十年代我国也有劳资纠纷，但很少是因为劳动时长问题，基本都集中在欠薪问题上。

三、经过四十多年发展劳动力红利已经消退

自改革开放以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人均GDP由490美元上升到了超过一万美元，上升了20多倍。按照2020年世界银行的标准，一个国家的人均GNP超过12535美元，就进入高收入国家的行列，我国已经据此一步之遥（我国GDP和GNP相差无几）。除了人均GDP外，人均收入我国也有了显著提高，2020年全国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97379元，按当时汇率计算，差不多相当于1.4万美元，已经超过了世界银行12055美元的高收入标准线。如果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那中国的实际收入相对于美国来说差不多要在现有数字上翻番，差距会更小。

我国和高收入国家的人力成本越来越接近，所以劳动力红利逐渐消退，劳动密集型产业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优势产业，而创新型产业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要创新就需要我们有足够多的人才，且人才有创造力，但创造力来源于灵感的迸发，和工作时长并不成正比。

虽然近十年来我国诞生了很多世界五百强企业，规模足够大，但整体来说竞争力却不够强，在核心竞争力上依然比较缺乏。而之所以在缺乏核心竞争力的情况下依然成长的这么大，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国有足够大的市场，且有众多的产业扶持政策。看似成功的企业只能家里横，走不出去是大问题。

要想企业有国际竞争力，就需要吸引国际优秀人才，这就需要先营造能够吸引国际人才的就业环境，这是当前我国要素市场改革中关于劳动力部分的核心逻辑。

四、劳动时间保护对就业的可能影响

1、“996违法”对码农的影响

这次的“996违法”问题最早来源于IT圈的加班现象，从去年开始讨论，到今年初大厂纷纷宣布废除996，再到近日的有关部门宣布996违法。之所以来源于IT圈，是因为IT圈子是加班的重灾区，码农深受其害，当大厂废除996后码农欢呼雀跃。

但是996非法后码农真的能减少工作时长吗？我表示很怀疑。底层的逻辑是对于IT企业来说一个项目的预算是既定的，即一个项目对应的劳动工作日数是固定的，这种情况下要么人少加班，要么不加班多招人。至于说不增加人员，而延长项目的开发周期，那铁定是不行的，因为时效对于IT圈来说不是金钱，而是生命，晚一步可能步步跟不上。在这种情况下码农会同意减少上班时间，降低收入吗？职业生命就那么20年，谁会浪费。

前半年当字节跳动，腾讯，拼多多，快手等取消996后网上很多抵制贴，原因就是员工收入会明显降低。不加班就没有加班工资，KPI会降低，股权激励等会变少，拿惯高薪的程序员们谁会乐意？

2、加班非法对不同工种的影响

a、个体工商户

个体工商户自己是老板，经常也是员工，所以没有加班一说，即使加班了也不会自己去告自己，因此加班合法不合法对他们基本上没有影响。

b、包干制工种

在现实中很多工作是包干的，比如家装工人，电力及天然气等维修人员等，这些工种是按“次”计算工作量的，而不是按照工作时间来计算的，从接活到干完都是自己的事，所以不存在“被加班”的问题。

c、计件制工种

就像前文所说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多是计件制的，并不是按工作时长计薪，员工有主动加班的动力。

d、其他有KPI考核的工种

现代企业考核都精细化了，能够计件的都进行了计件，实在不能拆分成“件”的工种都设计了复杂且精确的KPI考核机制，在这种机制下收入和完成任务的量挂钩，而不是和工作时长挂钩，因此员工也有主动加班的动力。

e、按时长计酬的工种

按时长计酬的工种是我唯一能想到完全支持加班非法的工种，反正混一天拿一天的工资，加班又没有额外收入，为什么要加班？所以最支持加班非法的工种应该是拿固定工资的工种。

3、以IT行业为例讨论不加班对就业的影响

假设不加班政策能够得到彻底执行，那么表面上看会增加就业机会，因为人均工作时长减少了，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来参与工作。但实际情况可能更为复杂，因为互联网行业是赢者通吃的行业，大厂通常赚取了行业绝大多数利润，有更强的资金实力。因此大厂相比于中小型公司有更强的预算弹性，可以扩大员工规模，支付更多的人力成本，但对于中小公司来说如果大规模扩大人员数量就可能面临预算不足问题，很可能半途熄火。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导致互联网行业更加集中，初创企业更加难以生存，而这对于创新来说其实是不利的。

大厂越来越大，中小公司逐渐被淘汰，行业越来越集中，这种格局下会增加就业岗位吗？我认为大概率是会减少总的就业数量。

在劳动力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工资会上涨，在劳动力供大于求的情况下工资会下降，因此行业内的总体就业岗位数直接影响工资水平。在这种逻辑下，希望通过限制工作时长，从而增加工作岗位，进一步拉高或维持工资水平的做法可能适得其反，甚至是打击行业的繁荣程度。

五、“996违法”对产业的影响

接着上面的第四项来说，只是换个角度，上面是从员工角度看，现在从企业或产业角度看。

限制加班必然导致企业人力成本上升，挤压企业盈利能力，所以企业有动力降低人力成本。此时企业会怎么做，我认为会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变相加班，比如把固定工资工种变成计件工种或包干工种；二是加强行业整合，多个企业共用部分成果，比如共享研发成果，仓储售后整体外包等；三是用机器代替人，因为机器从来没有加班一说。

除了想办法降低人力成本外，劳动密集型产业外迁可能是另一种途径。

按照这一逻辑，加班非法后必然导致产业整合度提高，原有就业岗位减少，和部分员工需要重新学习新技能以适应新岗位等结果。对于国家来说这可能有利于产业升级，但对于个人来说过程可能会比较痛苦。

六、加班其实并不是中国独有

近日的网上讨论很多人都认为加班是中国独有的文化，是中国先富起来的人对广大劳动人民的剥削，但我认为并不完全如此。其实美国加班也很多，不过和中国不同的是很多美国人在家里加班，而不是像中国一样集中在公司加班。至于下班后在家干工作算不算加班？从中国的加班文化来说可能不算加班。而这种在家加班的情况越是从事复杂脑力劳动，越是处于重要岗位的人占用的时间越多。

当然按绝对上班时间来说，欧洲国家普遍最少，美国次之，日韩再次之，中国相对较多（大致印象，没有具体数据支撑）。

七、为什么同样的工种欧美人不加班还可以拿高薪

为什么同样的工种欧美人不加班还可以拿高薪？这其实是产业分工问题，因为所有领域欧美都比中国起不早，占据了金字塔尖，工作量少，利润高，自然就能少上班多拿工资。另外不可否认的是欧美，特别是美国在高端人才比例上明显领先于我国，很多人只看了人的数量和工作的时间，但却忽略了人才的质量差异。

美国吸引了全世界的优秀人才，又有优质的教育资源，全世界排名前10的高校美国占了8所，前100的高校美国占了51所，在此情况下占据研发制高点似乎是应有之事。

结语

劳动者权益要不要保护？我个人绝对赞同保护。

但劳动者该有多少权益？我个人认为并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跟经济整体发展水平，产业现状，产业布局，国家的产业方针，人口年龄结构，社会文化环境等结合起来看。只有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而不是最前卫的就是最好的。举个简单例子，如果把欧洲高福利国家的劳动者保护政策搬到非洲会怎么样？不是劳动者获得了和欧洲一样的高福利，而是连饭碗都丢了。

“强制996”违法我绝对赞同，但我个人认为应该把是否选择“996”的权利交给劳动者，而不是由国家代劳，如果劳动者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自愿加班，那么我认为也无可厚非。比如婚前经济压力大，需要高强度工作两年来解决“丈母娘”问题，此时如果剥夺了他们的加班权是否合理？

①1980年全国职工的年均工资是762元，约合每月62元人民币，约合40美元；同年美国人均工资约900美元；而同年非洲国家的人均收入大多都是中国的4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