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蚂蚁金服上市被叫停到网络污名化间隔了几个无知

最近最有热度的金融新闻无过于蚂蚁金服上市被叫停，这一号称史上最强IPO在上市前夜被中国证监会叫停，从而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议论和猜想。甚至出现了对监管机构阴谋论和对蚂蚁金服的污名化，网上有文章取名《天下苦蚂蚁金服久矣》，直言蚂蚁金服利率高，是高利贷。这些言论其实都不正确，而之所以这些言论有市场是网民对金融市场的无知。

事件始末

蚂蚁金服原本预定于2020年11月5日在A股和港股同时挂牌，承销商瑞信及大摩给予的估值都约3.6万亿元，是截止目前最大的IPO，因此备受关注。

11月1日起，网上突然发了中国国际经济副理事长黄奇帆在2019年第三届中国经济四十人伊春论坛上的相关讲话，黄奇帆指出蚂蚁金服以30亿本金，通过ABS^①放大到3000多亿，杠杆率100倍。黄奇帆指出，蚂蚁金服用30亿本金从银行贷出五六十亿，放贷比例1:2，银行操作没有问题。然后蚂蚁金服用90亿去放贷，再去资本市场搞ABS。不同于普通金融机构的是互联网金融效率较高，普通金融机构做个ABS可能需要半年到一年，而蚂蚁金服在互联网上4天就做完了，这样她用90亿循环了40次，就做到了3600亿。

现在的问题是ABS本身是合规的，此前监管机构也没有遇到循环次数的问题，但当真的有这么高的循环次数时就引起了注意。“证监会当时也参与一起研究，发现蚂蚁金服也没有违反全世界证券市场发ABS的规定。因为从来没有说过发多少遍，后来大家一商量，那就发5次。”

11月2日晚，证监会官方发布消息：“今天，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保监会、中国证监会、国家外汇管理局对蚂蚁集团实际控制人马云、董事长井贤栋、总裁胡晓明进行了监管约谈。”

11月2日晚，《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下称《征求意见稿》）公布。

网络小贷今后被划归为两类，一类是蚂蚁集团的网络小贷，另一类是其他网络小贷，而《征求意见稿》部分内容如下：

“经营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的小额贷款公司通过银行借款、股东借款等非标准化融资形式融入资金的余额不得超过其净资产的1倍；通过发行债券、资产证券化产品等标准化债权类资产形式融入资金的余额不得超过其净资产的4倍。”^②

11月3日晚，上交所发布关于暂缓蚂蚁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科创板上市的决定。

11月3日晚，港交所消息，蚂蚁集团H股于香港联合交易所有限公司主板上市亦将暂缓。

11月4日，阿里巴巴港股大跌9.27%，市值缩水超600亿美元。

什么是ABS

ABS是以项目所拥有的资产为基础，以项目资产可以带来的预期收益为保证，通过在资本市场发行债券来募集资金的一种项目融资方式。以蚂蚁金服为例，他们用30亿本金，去银行贷了60亿，然后通过花呗，借呗等工具将贷款放出去。放完贷款后蚂蚁金服将这些贷款分类打包，按不同风险等级在金融市场上卖出去，回笼资金，继续放贷。比如说借呗年化利率12%，蚂蚁金服将这些贷款打包起来，以年化8%利率卖给保险公司、银行等，回笼资金的同时还赚了4%，然后继续放贷。这也是蚂蚁金服的核心优势，就是ABS的速度明显比传统金融机构要高。

为什么要严监管ABS

在蚂蚁金服上市前夜被证监会叫停了，对蚂蚁金服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但为什么证监会要在这一关键时刻叫停，菜都上了，马上要动筷子，证监会却跑出来喊停，别说吃的人，就是看得人都感觉不爽。证监会显然也明确的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他还要喊停？原因是ABS风险过高，如果不及时喊停可能会对广大股民造成重大损失。

证券化融资方式融资是一种金融创新，最大的好处是风险分担，从而提高资本周转率，但最大的坏处是将风险放大，很容易失控。按照标的资产性质不同可以分为两种，资产支持证券（ABS）和住房抵押贷款证券（MBS）。如果对ABS的风险不够理解，那么看下他的同胞兄弟MBS的威力就知道了，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差点摧毁了美国金融，并且加剧了全球金融危机。这就是一颗金融领域的核弹，所以从严监管是必要的。

证券化融资风险是怎么来的？

证券化融资过程中会将贷款风险转嫁给证券购买方，但当外部环境变化，贷款违约率明显上升时证券收益率就会显著下降，此时持有证券者争相变现，于是收益率一路走低，最终可能亏本甩卖，从而引发踩踏事件。举例来说，假如以年化利率8%，打包1亿元贷款为一个单位证券融资。当金融危机来临时所有人收入都下降，很多人不能按时还款，贷款催收风险增大，这时接手上述证券的机构就想出手避险，从而将利率降到4%出手，这样下一个接手者还有4%的赚头。但随着经济的进一步恶化，下一个接手者感觉也不踏实，愿意0利率出手；再往后可能就会有机构愿意本金九折出手，甚至是本金半价。

大量的亏蚀会导致证券购买者流动资金不足，资金链断裂，从而破产。而在金融高度发达的今天，资本是环环相扣的一张网，而不是一根线，一个机构的破产可能引发一大片机构资产危机，这也是次贷危机时一向信奉自由金融的美国为什么要强力救市的原因。

上面部分说了证监会，及银保监会加强监管蚂蚁金服的原因，下面再说蚂蚁金服到底是不是高利贷的事情。

蚂蚁金服不同于银行，不能吸储

首先要说明的是蚂蚁金服不同于银行，他只是一般金融机构，并没有银行牌照，所以他不能吸储。银行吸储，然后放贷，中间转取利差，从而监管机构可以很容易的通过存款准备金率来控制其风险。蚂蚁金服的资金来源只能来源于自有资本、银行贷款、以及其他方式的证券化融资。2020年11月2日出台的《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将“通过发行债券、资产证券化产品等标准化债权类资产形式融入资金的余额不得超过其净资产的4倍”。这就从源头上限制了蚂蚁金服的放贷额度，以他目前的30亿本金算，只能融资120亿，再加上“银行借款、股东借款等非标准化融资形式”的1倍，其放贷额只有180亿，相比于现在3600亿的规模缩小了20倍。

这对于蚂蚁金服来说是致命的，所以蚂蚁金服发的通告上说“面对新的法规和监管环境，公司不能保证始终能对业务做出及时调整及应对合规要求。为此，公司可能会增加成本，预期的业务增长也可能受到影响”。

很多人认为支付宝在吸收存款，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支付宝其实是在做公募基金（以天弘基金为代表），而不是吸收存款。关于这一点可以看我另一篇博客《央行为什么要加强对第三方支付平台的监管》

借呗等金融年化利率10%以上并不高

当蚂蚁金服上市被叫停后网上出现了大量谴责蚂蚁金服高利贷的文章，但我要说的是这一利率并不高。蚂蚁金服等是信用贷款，这不同于抵押贷款或担保贷款，风险比较高，这就导致违约成本和催收成本都比上述贷款高，因此利率也就较抵押贷款和担保贷款要高。其实银行信用卡也是消费信用贷，所以信用卡利率也达到了10%以上，其实利率只和风险及成本相关，而和放贷渠道无关。

一个人越选择高利率的贷款，越说明他的违约可能性越大，没有资产抵押，没有亲朋愿意担保，没有良好信誉，借贷机构为什么要给你低利率？而高利率才是高风险人群最后“放贷人”，如果限制高利率，那么只能让高风险人群贷不到款。

目前信誉良好的个人可以从银行贷到4%以内的信用贷款，大公司可以贷到3%以内的贷款，国债利率2%以内就会被抢购。而很多人还靠刷信用卡、支付宝、京东白条等渠道借款，这就是信用差异。之所以蚂蚁金服这么高利率还能放出去3600亿贷款，就是因为有大量高风险人群需要借款，同时又没有更佳渠道。

关于利率和风险的关系可以看我另一篇博客《关于民间借贷利率的解读 最高利率政策应谨慎调整》

蚂蚁金服赚钱多是因为效率高，而非利率高

蚂蚁金服为什么能估值3万亿？原因就是它盈利能力强。为什么盈利能力强？很多人解读为它是高利贷。

但实际请款是蚂蚁金服“借呗”的放贷成本仅为银行的1%左右，而ABS效率则是传统金融机构的几十倍，赚钱只来源于成本低和效率高。这就是典型的快鱼吃慢鱼，如果仅是因为利率高的话他早就被其他借贷方式给取代了。借贷者并不傻，有其他更低利率，更方便渠道借贷，绝对不会选择蚂蚁金服。

结语

在蚂蚁金服上市被叫停这件事中我认为监管机构并没有错，如果非要说有错的话只是选择的时机不好，如果今年初就对蚂蚁金服严格监管的话那又是另一个结局。其实国内监管机构节奏慢是个老习惯，对银行的监管也经常是事后触发，而很少有事前警告。对前两年的互联网借贷更是反应奇慢，等到了一地鸡毛无法收拾时才反应过来互联网金融不是创新，而是地雷。

网上有人认为中国的金融监管只有“管”，而缺少“监”，我认同这一说法。

至于这次蚂蚁金服被叫停的原因，只是因为监管机构出于对ABS模式风险的考虑，而不是网民们所疯传的“高利贷”问题。之所以很多人赞同高利贷说法，是因为这部分人没有更好的借贷渠道，他们自认为是蚂蚁金服的“受害者”。但其实他们是蚂蚁金服的获益者，如果没有蚂蚁金服等新借贷方式，他们很可能根本借不到款。

而这一切均来源于对金融的无知。

蚂蚁金服虽然被严格监管，但是他对金融创新的贡献却不可否认，其贡献就如同华为对科技的贡献一样，是中国在金融领域超越发达国家的希望。事实也是如此，蚂蚁金服在个信评估、小微金融、互联网支付、跨平台支付等方面已经走在了欧美发达国家前面。如果还不明白这一点，那么只需要看下美国禁止蚂蚁金服进入美国的新闻就知道了，这是最好的广告。

①ABS融资模式是以项目所属的资产为支撑的证券化融资方式，即以项目所拥有的资产为基础，以项目资产可以带来的预期收益为保证，通过在资本市场发行债券来募集资金的一种项目融资方式。

②其实就是明确了蚂蚁金服的杠杆率，这就需要提高自有资本金，从而大幅增加运营成本，或缩小运营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