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杂谈

身边的人都在谈经济，还时不时转发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拼凑自媒体文章给我，“主旋律”基本上都是唱空经济。我对他们说，“你看这些文章干什么呢？看了也看不懂，也掌握不了真相，白添焦虑”。但他们都以为自己在了解真相，即使是看不懂的真相。

经济不景气，于是大家更喜欢聊经济；就像分手了更喜欢念前任的好一样。分手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听双方的说法会各自有理，都是受害者；经济同样是一个复杂的体系，一部分人认为是稳健的，另一部分人认为马上就要衰落了。立场不同，就有不同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恐怖的是每个人都自认为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且慧眼如炬。

对于经济我没有慧眼，也不具备专业知识，但也想聊几句，就像最前面说的哪些亲友一样。

出口退税

11月份国家调整了部分产业的出口退税政策，有些行业降低退税率，有些行业直接取消退税。于是做外贸的朋友就向我诉苦，以后生意更没有办法干了。

对于这件事我和他们的看法刚好相反，调整出口退税基本上对这些行业没有什么影响，原因是全球的主要供应商都在中国，大家一起受退税影响，等于重新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国家这次调整退税政策很精准，凡是取消的都是中国有绝对优势的产业，具有相对优势的行业就降低退税，从而达到不影响出口的同时增加税基的目的。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认为应该取消很多行业的出口退税了，原因是出口退税政策本身是为了扶持本国产业增强全球竞争力，但很多行业已经被中国产业“垄断”，退税的意义何在？这时只能让在海外竞争的中国企业价格战更激烈，把原本10元的国际价杀到2元。这种政策下，等于中国人民补贴了国外消费者的价格，他们在享受超低价格的同时还对我们进行着反倾销调查和罚款。

对于出口退税等于补贴国外消费者的逻辑很简单，企业本来应该承担纳税的义务，因为企业本身享受了国家的服务；但当出口退税时，就等于出口企业少纳了税，却享受了和内销企业同样的服务；这就等于内销企业补贴了外销企业，国内消费者补贴了国外消费者。再换个角度看，生产过程中每种要素都是有价格的，比如生产原料、设备折旧、人工等，这些要素在内销企业和外销企业之间公平竞争分配；但最终的结果是外销客户享受了我国的退税补贴，支付的价格更低。似乎有点绕，再说白点，竞争本身提高了国内生产这种产品的要素价格，如果没有出口部分，那么内销产品的价格便会因为生产要素的价格降低而降低，国内消费者就不用多付那一部分价格。

顺便说下，我很反对“国产后就应该便宜”的逻辑。现在绝大多数消费者都有国产后就应该便宜的逻辑，甚至认为无论什么产品国产后都应该是白菜价，但我认为国产后应该是“便宜货”，而不应该是“贱货”。国际市场价格10元，我们卖8元是便宜，但如果我们只卖2元那就是贱。掌握一个市场的主要产能，却让产品品质越做越差，只追求低价竞争，最终变成劣质货的代名词，这个思维惯性还有很大遗毒。

外销衰退

从去年开始很多人叫嚣着外销难做，衰退的很严重，但看统计数据，2024年我国出口很稳健，总量一直在增长，只是结构上对美国和欧洲有衰退或者增长放缓。2023年因为2022年基数较高，所以出现了同比下降的现象。综合看，2023年说外贸难做是对的，但2024年还说同样的话，则不是完全正确的。

出口总量增加，但出口国份额结构发生变化，这会带来出口产品品类的变化，因为欧美需求和一带一路国家的需求可能不一样，这来源于经济发展水平、消费习惯、各国贸易政策的差异。但在总量增长，结构变化的前提下，有一个很简单的结论，那就是一部分行业肯定比较受伤，而其他行业则从中受益。之所以网上充斥着大量的抱怨帖子，仅是因为受损的行业更喜欢发帖抱怨，而受益的行业则闷声发大财。至于具体出口品类的增长数据我没有细看，仅扫了一眼机电产品增长乏力的报道。

工作难找

与经济不景气紧密相关的一个词是工作难找。其实工作难找本身有两层含义，找不到工作和找不到理想工资的工作。还是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看，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一直维持在5%左右，并没有明显增加，这解释了找不到工作是个假象的问题。当然很多人会怀疑调查结论的客观性，关于这一点我不懂，所以不发表看法。如果对这一点有怀疑，那么我觉得可能有两方面原因，一、对于调查失业中的“失业”理解不准确，关于这一点可以看下国家统计局的说明，《调查失业率的计算方法》（点击链接直接跳转）；二、对于“调查”两个字理解不准确。所谓调查，是指分层、分阶段、抽样调查。

不讨论“工作难找”观点形成的原因，仅结果看，我认为很多人可能不是工作难找，而是满意工资的工作难找。同时，国家统计数据中有一个很显眼的指标，“全国城镇不包含在校生的16—24岁劳动力失业率”一直较高，基本上都在15%以上。再加一个指标，“全国城镇不包含在校生的25—29岁劳动力失业率”一直维持在6.5%左右。这么看，实际的情况可能是年轻人不好找工作，而不好找工作的原因很可能是找不到对待遇满意的工作。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又喜欢发帖，这可能是“工作难找”成为热门话题的原因。

工资不涨

在抱怨工作难找的同时，听的最多的词就是工资不涨。工资不涨和失业率高，这两个指标其实是相关的，都反映了劳动力的供求关系，当劳动力供大于求时工作就难找，同时工资就不涨。翻看统计数据，这两个问题其实不仅我国有，全世界都有，欧洲比我们更严重，日韩等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什么突然间全球都不好找工作，且工资都不涨了？我认为这和人工智能引起的自动化程度提高有很大关系，直白的说就是机器替代了很多原来人的岗位，从而导致了对劳动力需求的减少。

这种趋势我认为是长期的，而且现在仅是开始，并不是严重的时候。要根治这一问题，我认为只能提高企业税收，增加失业者的福利；同时减少在职人员的劳动时间，从而增加更多的就业。生产力在飞速提高，如果我们还在拼命卷劳动时间，那部分人必然会失业。

我认为这也是当前欧美和我国贸易关系紧张的主要原因，我国生产力太高了，劳动者太卷了；他们说我们在向他们输出过剩产能，可能他们真是这么认为的，而不仅是一个借口。

消费补贴

近几个月国家推出了很多消费补贴，比如建材、家电、数码产品等，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个形式，该买不起的人还是买不起，对消费者帮助很小。但我认为这是今年推出的最好的政策，在疫情时我就认为应该发消费券或直接补贴消费，现在终于落地了，且根据刚过去的经济工作会议精神，2025年计划补贴金额为3000-4000亿元，2026年还可能持续。

按现在的政策看，补贴金额为消费额的20%，对于补贴政策的细节我不清楚，但如果是定向消费券的形式的话，消费者会少支付20%，但国家可能仅补贴10%就行，另外10%平台和厂家消化（这只是猜测）。这样的话补贴的杠杆率就是5-10倍，也就是说国家补贴4000亿，那么就能产生2-4万亿的消费额，对于刺激消费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其实我说这个政策好，并不是仅指对消费额的刺激，而是指政策的转向。原来我国所有的经济政策基本上都围绕着生产端，导致的结果就是产能疯狂增长，价格在竞争中极速下跌，且越是经济困难时越喜欢刺激生产端，从而导致产能进一步过剩，价格进一步下降。最终的结果就是上面提到的，全球都认为我们是在输出过剩产能，而为了在他国征收高额关税的情况下还有价格竞争力，我们只能补贴出口企业，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现在政策转向了，从补贴生产端转到补贴消费端，结合上面的出口退税调整来看，等于是减少对国外消费者的补贴，转向对国内消费者补贴，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重视国内消费市场举措。

小结

说到这里，我再说下近年来两个我认为最有意义，但却被网民声讨最多的政策。一个是上面我说的调整出口退税并增加国内消费补贴，另一个就是2010年取消外企超国民待遇的政策。

给予外企超国民待遇，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初我国即缺资金，又缺技术，当时超国民待遇就是为了吸引国外的资金和技术。到了2010年，我国即不缺资金，又不缺中低端制造的技术，但这种超国民待遇却产生了让国内企业补贴外企的事实，这是对国内企业的歧视，所以我们取消了这一政策。当时外企骂的很多，国内骂的人也很多，因为有很多人和国内的外企做生意，或者在外企上班等，利益相关自然就成了共同体。

现在我国在很多领域的制造产能占全球绝大部分，且是全产业链产能和技术双重领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还要采用国内补贴国外的策略？所以我是支持调整出口退税政策及国内消费补贴政策的。错误的产业政策只能使生产要素错配，从而形成严重的产能过剩，造成资本和其他生产要素的双重浪费。

中美贸易战已经打了六七年，在这段时间中，我国完成了产业升级，淘汰了劳动密集型、高能耗高污染等低端产业，同时完成了高端制造领域的升级，且同时保持了稳定的经济增长率。在这段时间中，美国经历了高通胀和通胀的消退，同时保持了较高的GDP增长率和就业率，但作为“局外人”的欧洲却很受伤，经济增长停滞，失业率居高不下。现在特朗普又要执掌美国，这一届他会继续高调的和中国打贸易战吗？欧洲等美国的盟友会继续为美国呐喊助威吗？我认为特朗普可能依然保持大嗓门，但欧洲可能会噤声。继续斗下去经济增速放缓、通胀、高失业率等最先拖垮的不是中国，而可能是欧洲。一旦欧盟经济出现问题，那么可能会影响欧盟和欧元的存在，这对欧洲的威胁是致命的。

改革开放初，我国吸引全球资本和技术，仅是因为我国缺资本、技术，以及产能。2014年我国已经成为资本输出国，此后我国不断地在多个领域保持全球主要产能。八十年代我国的改革开放解决了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和产能过剩问题，现在我们也加入了资本和产能过剩国的行列，这一次如何解决全球的资本和产能过剩问题？对抗显然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对抗本身消除不了过剩本身，唯有共同寻找新的增长点和突破口才是正途，因此我认为现阶段国际合作远比对抗更有意义。

在所有的问题中，我依然认为人工智能引起的失业问题将是未来最大的问题。而对于这一问题的解决，我认为北欧福利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有天然的制度优势，而像美国这样的自由资本主义国家则会更难以解决。所以未来二三十年美国国内面临的矛盾冲突可能要远比其他国家多，不断高企的失业率，财富的两极分化，文化的割裂，对税收政策和国家的认同等都将是自由市场很难解决的问题。通过矛盾转移能解决这些问题吗？我觉得不但不能解决，甚至矛盾本身都不能转移。从历史的经验看，这时如果还想通过外部解决，那么只有殖民侵略一途，但现代文明显然容忍不了这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