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一部政治演化史》是包刚升的一部社会学作品,或者说是政治学作品,主要讲述了君主政体、封建政体、立宪政体、共和政体、民主政体的产生与衰落,以及与之相关的历史、文化、及社会背景问题。在导言部分,作者说他这部书的创举之处是将达尔文的进化论引入社会学,用以解释政体变化的内在规律。但是读完整部书后,我并没有从这部书中读到新颖的社会学观点,换句话说,我并没有理解到作者的创新之处。
但是我依然要推荐这部书,推荐的原因是:
1、这部书相比霍布斯、洛克、马克斯韦伯、戴蒙德等人的著述更加系统(综合了他们的理论,后发优势);
2、讲述的方式更符合国人的阅读及理解习惯(母语优势);
3、案例有中国史料,读起来更有亲切感,这完全是不同于西方人著作中仅以欧美为史料的习惯;
这部著作共752页,部头不算大,整体读下来很顺畅。不同于大多数社会学书从原始共产主义开始,到民主社会或社会主义社会结束;而本书是从霍布斯问题(国家存在必要性问题)、阿克顿问题(权力的滥用及约束问题)、洛克问题(政治自由及对权力的约束问题)、到托克维克问题(民主的相关问题)的四框架结构做分析。将政体的演变过程抽象为国家的存在必要性、权力的滥用、权力的约束、及权力的普及四个问题,书中所有的解释架构都是围绕这几个问题来展开及推论。要论述的政体分别为,原始共产主义(部落制)、君主政体、封建政体、立宪政体、共和政体、民主政体。
我认为,其中霍布斯问题和阿克顿问题应该从原始社会一直到封建社会,但这里要注意下,中国不同于欧洲,历史是直接从部落社会过渡到了封建社会;而欧洲则是部落社会、原始共和/君主制、再到封建社会。因为教育原因,国人只要提起封建社会就会自然而然的认为是不好的,落后的,但通过这部书的解析,我们就会知道,封建社会其实是尤其进步性的,尤其在欧洲,而我们的潜意识反应其实是不对的。
雅典的原始共和制是现代共和制和民主制的蓝本,是我们当前认为的古代最完美的整体形式,但这种政体被柏拉图所批驳,被更为专制的斯巴达所击败,最终被君主制的马其顿击败并统治。而罗马开始于共和制,但后来因为内部政治危机逐渐转变为更为稳定的君主制,最后又分崩离析为封建制小国。这些历史事实是否说明了封建制比君主制好,君主制又比原始共和制先进?显然不能这么简单的理解。
洛克问题,我认为应该从封建政体到共和政体。而托克维尔问题则仅是民主问题,托克维尔的贡献并不是创造了民主,而是让民主进入大众的视野,从而加速了民主理念的普及。从洛克到托克维克大概200年,但从共和到民主政体的历程却远超200年,至今民主依然没有普及。
比如在非洲,成为欧洲殖民地之前基本上都是部落制,欧洲人去以后带入了君主制;到了二战结束时,欧洲国家普遍到了君主立宪或民主制,因此二战后非洲殖民地独立时欧洲宗主国基本上都是将其直接改造成民主国家。但是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民主依然没有在非洲扎根,很多国家依然是军阀的独裁统治,政变不断。
通读《抵达:一部政治演化史》我们就会明白,每种政体都有和它相对应的经济、技术、军事、社会文化等土壤,如果土壤不对,那强加的高级政体形态也无法生存。下面我简单总结下各种政体的特点:
封建制:君主将土地赐予封臣,封臣因之对君主具有纳税和服役的义务,但这是建立在平等契约之上,封臣对君主并没有人身依附的义务,反过来说君主不能对封臣做出人身惩处。封臣又可以继续对他的臣民进行分封,同样是基于契约,而封臣的封臣只对他的封君具有义务,而不对更高的君主具有义务。
绝对君主制:王在法上,王就是法,以统治者的喜好治国;
君主立宪制:王在法下,王也需要受宪法制约,实际行政权可能在参议院等民选机构手里,最终君主演变成了最高权力的象征,而不再行使权力,比如现在的英王;
共和制:权力机构来源于民选,但并非所有公民都具有选票,而是一小部分精英才具有选票,而治国的也同样是精英群体。比如一战结束后很多欧洲国家的选民还占不到成年公民数的5%,女性和不纳税的男性都不具有选举权。
民主制:民主制和共和制的最大不同是民主制下所有的成年公民都具有选举权。且共和制下大多实行的是差额选举,而民主制下实行的大多是等额选举。比如美国总统选举实行的就是等额选举,所有投票人都直接给总统候选人投票,而不是由层层选举的代表们代表自己去投票。
关于每种政体的优劣,都要结合当时的经济(税收)、技术(信息的传达距离和速度、生产力等)、武力的控制、人口的素质、文化的统一(民族性)等因素来看,而不能以现代的基础因素来统一评判曾经的政体优劣。
二战以后,特别是冷战结束以后,民主的春风吹遍了全世界,现在每个时髦的年轻人都能谈一谈民主。在这种环境下,阅读社会学类书籍,比如《抵达:一部政治演化史》的意义在那里?是否意味着要依靠它指导全世界实现更彻底的民主?通过学习和体悟,我的感受刚好相反,如果缺乏必要的土壤,那么宁可让民主来的稍晚一些。下面以三个小事例来做说明。
故事一:
一线城市的某老旧小区住着大量的本地低收入人群,后来因为房屋的自由买卖,也住进了很多新市民。前几年全国各地闹炒物业,这个小区的居民也跟风,尤其是不愿意交纳物业费的人最积极,闹着成立自治委员会,炒物业。最终物业被成功炒掉了,因为后来基本上所有人都不交物业费。自治的第一年还好,但第二年自治委员会也收不上物业费来,他们内部也开始闹矛盾,于是委员会名存实亡。此后小区的保洁停止,最后连垃圾清运都停了。
垃圾清运停止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垃圾清运车进不去,也无法在小区作业。小区是老旧小区,但道路两边停了两排车,中间刚好能过小车,大车很难过去。有物业时物业曾经给过大家选择,可以引入停车管理公司,出资改造下小区停车位,但要收费偿还改造费用。这被老居民给抵制了,凭什么以前都是免费停车的,以后要收费?小区垃圾没有办法清运,居民就只能将垃圾带到小区外面再扔,但总有不自觉地将垃圾扔到原来的投放点,于是垃圾越积越多。有受不了的准备卖房走人,但这时房子已经很难卖出去了。
小区成立自治委员会,并且等额选举委员,这就是民主制,但在这个民主的过程中并没有产生理想的效果,反而是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原因就在于一群在强制下都不愿意交纳物业费的人,在自制下就会主动交纳物业费吗?我是不信的。只要有一小部分人不缴纳物业费,且缺少必要的强制手段,那很快就会全民不交物业费。
故事二:
某条街上一直有占道摆摊的小商贩,城管文明执法,只劝导,不强制,所以商贩对之无视。商贩占道摆摊,都喜欢往路中间挤,因为自己凸出一个身位就能让潜在的顾客先发现自己。于是道路越来越窄,到后来会车都困难。小商贩不仅占道,而且随意丢弃摆摊后的垃圾,经常纠纷吵架等,同时乱用煤气罐等安全问题也不容忽视,卫生问题就更不用提了。
小摊位根本就无法谈服务,但依然有顾客,只能归根于价廉。摆摊的和消费的都是追求低成本最低,于是他们自己将自己定义为底层人民,而之所以敢和管理者对抗,就是因为他们要保卫底层人民的生存权。
平权是民主的产物,在民主社会之前从来不讲究平权。在现实社会中,政府为平权做出了努力,约束了自己的权力,让执法越来越文明。但被守卫的底层人(在自由社会最不能获得公平权力的那部分人)却在滥用他们的权力,让平权变成了被滥用。如果发生卫生事件或煤气罐爆炸事故,这部分肯定会最先怪管理者没有履行他们的管理义务。
在这种情境下,我一直想,是否带有一定暴力的管理方式(比如旧式城管执法)会更高效,更合理,更有利于底层人群的利益?
故事三:
很多人都说回不去的故乡,故乡依然是那个故乡,但回去后发现人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形象的说,就是故乡很多人都喜欢充大尾巴狼,管的太多。村里的大龄人是这样,亲戚中的长辈是这样,自己的父母也是这样;但关键问题在于他们想管,却永远管不到点子上。
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我想这可能真是封建主义遗毒。封建社会绝大多数人都处于底层,基本上都不会受教育,所以自理能力很差,于是就需要找最年老,最有生活经验的老人来指导大家。如果一人管理,那就是君主制模型,如果这个老人还有一帮议事的兄弟,那就是共和制模型。但到了现在,年轻人都受过良好教育,都接受了民主理念,且学会了很多知识,这时故乡的老人还以原来的封建观念,以自己的生活经验来指导年轻人的多元生活,当然只能招嫌了。
社会学或政治学,听起来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其实息息相关,所以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读点社会学读物,而包刚升的《抵达:一部政治演化史》就很适合入门。系统、易读、解释详尽都是它的优点。
当然对于这部书我也有不是很赞同的地方,比如将进化论观点,经济学理性人假说等引入政体演变的分析,我认为比较牵强;以及最后部分对未来的展望也有我不赞同的部分。但这种不赞同并不代表反对,只是看法不同而已,就像他喜欢吃苹果,我喜欢吃梨,但并不存在对错之分一样。同时,政治学或社会学,其本身就是一个允许不同观点的学科,争鸣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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