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战争》读书笔记

《隐秘战争》是法国作家阿里·拉伊迪的作品，主要讲述美国长期对外经济策略及长臂管辖这种新武器出现后如何驯服欧洲。作者为了真实剖析美国长臂管辖策略，进行了两年的不断走访，包括法国被制裁的企业，美国联邦调查局、美国经济委员会等。书中作者援引了大量例证说明美国是如何适用法律武器打击欧洲企业并使本国企业从中获益，从而稳固其世界经济主导地位。

这几年中美贸易冲突愈演愈烈，中国人对美国的长臂管辖有了一定认识，也有人错误认为美国的长臂管辖是针对中国的。其实欧洲才是美国的主要目标，因为三十年前世界经济的中心就在欧洲和美国，只要主导了欧美经济秩序就控制了全球经济。结果显而易见，截至目前欧洲经济依然是美国的附庸，美国裹挟欧洲一起对利比亚、伊朗、伊拉克、俄罗斯、中国等发起了经济制裁。

通过阅读这本书我们可以明白美国的长臂管辖是如何运作的，美国为什么能够管辖其他国家企业及制裁其他国家（这是很多国际组织做不到的），长臂管辖的范围有那些，欧洲为什么要在这种不平等下屈服，美国长臂管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虽然作者仅以法国调查为例，但对中国当前正在遭遇的制裁也很有启发意义，因此对于关注当前中美贸易战的人来说，这本书是最佳读物之一。当然对于喜欢经济史、经济法、以及政治、历史的人来说，这本书都值得仔细品读。

序言

1989年，柏林墙轰然倒塌；1991年苏联解体。东西方对抗终结，至此美国把国家战略从政治对抗转移到了获得经济利益。1993年，克林顿政府的国务卿沃伦·克里斯托弗像美国国会请求将政府曾经用来对抗敌人的手段和资源用来应对全球竞争。这种资源包括情报调查部门、数据分析部门、活跃的政治家及间谍等。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让美国联邦政府有了更好的借口来加强其全球经济战争武器库，当然假借的借口是反恐。借着这一托词，美国在全世界实施霸权主义，干涉盟友经济事务。

比如2000年中，美国声明通过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信协会，银行业结算的数据都汇聚于此，随意监控这一数据等于全球金融活动在美国面前都是赤裸的）获取欧洲大陆上众多银行账户信息，并借着打击极端分子的名义让国家安全局在世界范围内部署监控系统。切断恐怖主义、黑帮、犯罪组织、核扩散、独裁专制者、贪腐和流氓国家的财源，就等于从经济上阻止了他们的作恶，这是美国给出的逻辑。但事实真是如此吗？下面就顺着这本书的思路详细的看下作者的分析。

《反海外腐败法》

这是长臂管辖的起源，一切源于美国的海外反腐败。当然此时美国的腐败并不局限在海外，在国内也同样严重。香蕉门等一些里腐败案件接连触动国会，水门事件把企业的贪腐行为曝光在公众眼前，美国民众骇然。一连串的腐败事件说明无论是在美国本土，还是在境外企业和政党之间都存在着严重的权钱交易。1776年福特总统想要立法打击腐败，当时的思路有两种，一种是企业申报行贿金额，并将这一事实告知股东；另一种是禁止企业行贿；当时福特总统选择了前者。

在同年的大选中，卡特猛烈抨击福特的政策，驳斥他是在将腐败贿赂合法化，是纵容。卡特当选后例可摒弃了福特的计划，将贪腐定罪量刑。随后国会通过了一部法案——1977年12月19日颁布了《反海外腐败法》。这部法案的目的是禁止美国企业和公务人员在境外行贿受贿。

这部美国法律如何在海外执行，国家间法律体系不兼容，没有执法权，取证难等都是现实问题。且肃清美国企业在海外的贿赂行为，这对树立美国企业形象很有帮助，但这也会降低美国企业竞争力。因为只有美国企业不行贿，其他国家企业行贿的话，那必然会让这种贿赂行为变成除技术和价格之外的竞争优势。这显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那该怎么办呢？答案就是让其他国家也实行和美国一样的规则，卡特深知这一点，于是他呼吁国际社会携手合作，推动其他国家也出台类似的法律。但却遇到了重重障碍，直到20年后才达成这一目标。

美国将推广海外腐败法至于最高优先级谈判，但一直无果，原因是西方国家认为这会影响他们的主权，且和他们的大陆法系相冲突，而当时仅有美英实行普通法系。同时也说明全世界都不想让美国主导世界市场，消极本身就是一种对抗。

美国人并没有退让，他们通过国际商会从中斡旋，继续这一倡议。很多企业受启发，制定了自己的内部相关战略方针。

一场旷日持久的游说、司法和外交拉锯战一直在持续。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终于在1997年12月17日通过了《反对在国际商务交易活动中行贿外国公职人员公约》，条纹基本上照搬了美国的《反海外腐败法》。公约第五条明确规定，签约国要积极参与案件调查，即使这样做会对其涉外政策有一定的影响。"对于贿赂外国公职人员的调查和审讯，会在各方都可以接受的规则和准则下进行，不受国家经济利益、与别国的关系或涉事自然人法人身份的影响。"美国的目的达到了，至此他们拥有了海外执法权。

刚开始美国有所收敛，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在海外执法。两年后，“9.11”恐怖袭击给美国以理由，全面监控全球经济和政治活动，不仅是企业，甚至是政府活动，包括他的盟友法国、德国等。

至此美国的长臂管辖范围越来越广，不仅是美国企业、美国公民、美国资金、美国技术，即使和美国毫不相关，但结算时使用了美元，依然属于美国管辖的范围。如果结算时也没有使用美元，那涉事企业的相关人员发送电子邮件时经过了美国的服务器，或使用了美国互联网公司提供的服务，依然要受美国管辖。美国的司法至此无孔不入，只要有一个模棱两可的罪名就可以对相关企业展开调查。

据统计，1977-2014年，美国以《反海外腐败法》发起的公开调查中，有30%是针对外国企业的，但他们支付的罚款却达67%。

除了《反海外腐败法》外，美国长臂管辖武器库中还有很多其他弹药，比如《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银行保密法》、《外国主权豁免法》、《对恐怖主义资助者实行法律制裁法案》等。

海外企业为什么要向美国屈服

海外企业为什么要向美国屈服？即使他们在美国没有分公司。这是很多人不明白的，也是美国长臂管辖的核心。美国只有三亿人口，但却占了全球四分之一的消费额，换句话说美国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美国要想调查海外企业，如果这家企业不配合，那么美国就会禁止他进入美国市场，这是绝大多数企业不愿意放弃的。假如这家企业可以不做美国市场，是不是就可以无视美国的调查？答案是不能。美国不仅自己会封锁这家企业，还会要求自己的盟友也封锁这家企业，而美国及其盟友基本上囊括了所有发达国家，无论哪家企业都无法承受这种损失。会不会有企业不需要美国市场，也不需要其盟友的市场，这样就无视美国的要求？还是不易，因为美国除了有消费市场外，还有金融市场，美国会要求所有银行不能对这家企业进行融资和结算，甚至是冻结他的资产。

能不能绕过上述的所有制裁？答案是可以，最简单的就是以物易物。但这也行不通，因为美国会向这家企业所在国施压，除非这个国家能够顶住压力，但全球也没有几个国家有这种魄力。

美国盟友的反击与屈服

面对美国的经济霸权，美国的盟友们开始了反击，他们出台了各种反制法案。比如欧盟的《欧盟阻断法案》，禁止欧盟企业向美国屈服。这一法案出发点是和美国对抗，但在执行中欧盟却将对抗的权力和义务交给了具体国家，而非欧盟。欧盟国家中大部分都是亲美的，生怕得罪美国，所以从来没有将这部法案当回事。而法德也独木难支，且在两国内部绝大多数政客也不把美国的经济霸权当回事，遇到具体制裁时经常在国会扯皮，最终结果都是向美国妥协。

而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反制措施则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在实际执行中都是放低身段求美国放本国企业一马。

美国盟友屈服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在国家屈服前企业通常已经先行屈服认罪了，只让国家的行动失去意义。下面就看看具体的原因。

长臂管辖的司法审判

美国长臂管辖的域外司法审判不是法官的事，通常是检察官，甚至是管理专员的事，这与美国的司法体系有关。美国和英国实行普通法系，实行对抗制，原告和被告在法官面前激烈争辩，法官只扮演仲裁人角色。在美国的司法逻辑中，被告人不能说谎言，即使原告问询的是和案件关系不紧密的问题，否则就要因此担责，可能被判处多年监禁。鉴于这个原因，很少有企业愿意和检察官或专管员进行旷日持久的辩论，因为这样成本很高。在这种过程中不仅会泄露公司的机密，还会牵扯出其他问题，就算不考虑这两者，官司对企业声誉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因此企业通常会选择和解。

美国的司法体系中允许被告人认罪，对于企业而言，认罪后只需要缴纳前期谈判的罚款即可，这相当于是一个生意，更容易操作。当企业同意认罪后，法官只是作为见证人和三方一起签订合意解决协议书。这种模式的结果是在美国超过95%的联邦案件都是通过这种未经审判的方式解决的。

缺少法官就缺少评定的辩论地位，检察官和管理专员通常会恐吓当事人，让他们在惊恐中认罪。但这种认罪书却成了企业噩梦的开始，不仅会成为以后其他案件的罪证，而且还得允许美国派遣监管员进入企业。监管员名义上是监督企业不再进行和案件相关的违法行为，但实际上确是对企业信息无巨细的收集，并汇报给美国。

这种处罚模式让企业对美国监管者谈之色变，只要检察官发一封信、一封电子邮件、打一个电话都可能认罪受罚。

对于美国派遣监管员的做法美国的盟友通常都会选择沉默，而这也让他们付出了沉重代价。

美国对欧洲企业的打击

西门子

2008年12月，德国西门子因使用行贿手段获得国际合同，被美国罚款8亿美元。2006年，美国司法部从德国媒体得知，德国司法部正在调查西门子在全球范围内的行贿案。美国司法部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这个案子的调查权。它召集西门子的高管，责令他们进行内部调查。尽管该案件与美国没有任何联系，而是涉及阿根廷、孟加拉、俄罗斯、伊拉克等国，尽管受到怀疑的西门子旗下子公司的注册地在孟加拉、阿根廷和委内瑞拉，未曾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但这些都不影响美国对它的处罚。

阿尔卡特—朗讯

阿尔卡特前身是法国电力总公司，曾经辉煌过，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阿尔卡特是全球电力设备行业的佼佼者。2000年初阿尔卡特业绩急速下滑，此后不断裁员。2006年决定与美国朗讯联姻，在联姻前阿尔卡特将卫星和安保两个敏感部门留在了法国。但联姻很短暂，两家管理层无法达成一致，最终这次合并以失败告终。阿尔卡特从此开始了在法律纠纷中的挣扎，美国开始调查它在2001-2006年在哥斯达黎加、洪都拉斯、台湾、马来西亚的行贿问题。2007年，美国在迈阿密逮捕了阿尔卡特前高管，这名高管认罪，因此美国起诉阿尔卡特，并处罚1.37亿美元。五年后阿尔卡特—朗讯被诺基亚收购，自此不复存在。

阿尔斯通

2010年柏克龙担任法国阿尔斯通首席执行官已7年，但他对公司的腐败行为视之不见。接二连三的行贿诉讼都没有让柏克龙向美国司法部门认罪。于是美国继续对阿尔斯通进行调查，对数位高管提起刑事诉讼。2013年4月，弗雷德里克·皮耶路齐在纽约肯尼迪机场被逮捕，随后又有4名高管被逮捕。随后美国放言要逮捕柏克龙和阿尔斯通的首席财务官。于是柏克龙定期前往美国商谈，会谈的内容是将阿尔斯通的电力部门出售给美国的GE。2014年当这一交易被美国媒体曝光后，法国经济部长阿尔诺·蒙特博格怒火中烧，他是通过新闻才直到法国的工业明珠落入了美国人之手。法国高层对此置之不理，最终成为定局。

法国巴黎银行等

2014年3月，有媒体宣布，美国政府对法国巴黎银行、法国兴业银行、法国农业信贷银行很感兴趣。这些银行被怀疑涉嫌洗钱及违反美国对某些国家的禁运（参与了违反禁运相关活动的银行工作）。因此对法国巴黎银行处以90亿美元罚款，兴业银行4.5亿美元罚款，法国农业信贷银行7.87亿美元罚款。同时被处罚的还有英国汇丰银行19亿美元，德国商业银行15亿美元，还有瑞士银行、荷兰合作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巴克莱银行、德意志银行等。

德希尼布

德希尼布是法国的能源巨头，从事石油相关工业，它由法国石油与新能源研究院于1958年创立。2000年它成为全球排名前五的公司之一，在液化气和再生能源领域很有竞争力。但2010年它被美国司法部和证券交易委员会盯上，并被处以3.38亿美元罚款。2016年，德希尼布被比他小的竞争对手——美国美信达收购，变成了一家美国企业。

美国长臂管辖的全球经济统治

美国的长臂管辖不仅会影响全球的经济，还会影响各个方面，比如能源，比如粮食，比如政治。

回归经济，接着说美国长臂管辖的威力。美国对欧洲盟友的经济干涉毫不客气，盟友们也对之视若无睹，这进一步削弱了欧洲企业和美国对抗的信心，进而变之为妥协和逢迎。尽管欧洲各国政府和企业一直妥协，但依然避免不了被盯上的可能，于是必要的法律手段是必须的。因此大公司都必须有律师事务所的服务，而欧洲法律体系和英美不同，因此导致欧洲律师事务所在对美国的抗辩中处于天然不利地位。同时再加上美国的有意助推，比如在对欧洲企业的监察中只信任美英律师事务所，这就导致在欧洲美英律师事务所逐渐统治了企业市场。由此，美国逐渐从经济的长臂管辖发展到了司法的长臂统治，而美英的普通法系也逐渐渗透到欧洲的大陆法系国家。这也是美国律师吃香的原因，美国自己创造的长臂管辖不仅创造了巨量的罚没收入，还创造了大量的司法相关工作岗位。

美国发起，创立了很多国际组织，同时也借助这些组织实现了其统治全球经济的目的。

美国长臂管辖对政治的影响我再举一例，当然这和《隐秘战争》这本书并没有什么关系。

田中角荣是中国人民比较喜欢的一位日本首相，因为他比较亲中。1972年9月任日本首相和自由民主党总裁的田中角荣访中，签署中日联合声明，实现了日中邦交正常化。同时田中角荣想要远离欧美，重归亚洲。

为解决石油危机带来的挑战，田中角荣推行独立的中东政策，与阿拉伯国家往来频繁。此举直接得罪了以色列和美国。时任美国国务卿基辛格访问日本时，明确要求田中放弃“资源外交政策”，没想到田中拒绝。不久，美国对田中角荣不满的传言充斥政界。

1974年，美国利用他们掌握的各种资源对田中角荣发起了进攻，包括媒体、企业、政客等。1974年11月因涉嫌洛克希德公司（美国企业）行贿事件，田中角荣辞去首相和自民党总裁职务。

长臂管辖不是阴谋

长臂管辖很不让人喜欢，有很多人认为这是美国的阴谋，但我却不认为这是阴谋，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阳谋。美国长臂管辖的动机及实际行动全世界各国都很清楚，但却没有那个国家能够进行实质性对抗，美国是以实力在击碎各国的信心，而不是欺瞒。就像欧洲各国，至始至终明白美国长臂管辖的动机，也出台了反制措施，但真当本国的企业受到制裁，政府通常只是将头埋进沙子里装作看不见。

美国长臂管辖对其他国家的启示

欧洲和其他美国盟友为什么会在美国的长臂管辖中节节败退？依赖美国市场和美国金融，缺乏美国般的综合国力和政治影响力都是事实。但除去这些，司法体系建设的落后和司法意识的落后也是重要原因，当美国发起长臂管辖时这些国家通常缺乏合理的法律应对手段，只能被动挨打。比如按照美国法律欧洲的公司违法了，但按照他们本国的法律却无法证明本国的企业合法；也无法通过证明美国企业违法的情况下进行以牙还牙式的对抗。司法、监管、金融、信息等多部门无缝配合，实现全系统的高效监督，这是美国长臂管辖除各种要素禀赋优势外的另一个重要制胜法宝。

美国对其他国家进行长臂管辖除了硬实力外，充实的法理弹药库和多部门的无缝协作是关键。其他国家要想对抗美国的长臂管辖，除了加强自己的硬实力外，健全法律，和加强各部门的合作同样至关重要。

不是特朗普发动了全球贸易战和美国经济霸权，而只是他让美国这一长期诉求明朗化，这让全球各国看清了美国的真实目的，并放弃了原本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