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父亲的病室住进来一位新病友，第一眼我以为他只有三十多岁，还好奇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尿路结石。

之所以第一印象他得了尿路结石，是因为他进了病房就在床上不断翻转，躺、坐、爬、跪，然后又下床站或蹲，但无论那种姿势都坚持不了两分钟。在泌尿科陪床了十几天，已经知道剧烈疼痛的大概率就是结石。

一会大夫来了，告诉他并不是结石，CT影像显示他泌尿系统没有结石。然后对他一通询问，边问边按，最终也没有得出准确结论。大夫认为他疼的位置应该只有输尿管的可能，但没有结石，所以不应该会疼。最后大夫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先给他输液，让边治疗边观察。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就输液，大夫给出的理由是从血项看有炎症，先消炎再观察。

一会护士就来输液了，输上液没有半小时他就不痛了，开始打呼噜。他妻子给我们说，因为疼痛，他已经一天多没有睡觉了。昨天在另一家医院看，也是没有查到有病，今天来这家医院挂的急诊，急诊找不到问题，就给安排到了泌尿科。

两家医院都查不到病因，这本来不符合住院的条件，但他们因为疼痛非要住院，所以就住进来了。

他们是晚上9点住进来的，10点开始输液，输完已经凌晨两点了。丈夫一直在睡觉，再没有疼痛过。第二天上午九点又开始输液，丈夫也没有疼痛，继续睡觉，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输完液。

妻子关心丈夫，问他是不是真不疼了，丈夫回答的确不疼了。妻子很好奇大夫到底给输了什么药，这么管用，于是拿手机对着输液单查询。查完后妻子问丈夫，你真的不疼了吗？丈夫说真不疼了。妻子说我查的结果是除了盐水只有维生素，也没有消炎的药，你为什么会不疼了呢？丈夫说可能处方是保密的吧，关键治病的药没有写在处方上。

我想医生是不是采用了安慰剂疗法，查不出来具体的病症，但又有症状，这种情况下安慰剂有很大概率有效。在很多医院有疼痛科或治未病科，这家医院没有这两个科室，如果有的话我想他更适合这两个科室。

到了晚上，丈夫又开始疼痛了，第二天大夫又补充检查了一堆项目，还是没有发现有任何不正常。

在他们住院的第三天，闲聊中得知，这个丈夫居然和我同岁，做装修工作。不幸的是四年前他父亲脑溢血卧床了，母亲去年因病去世了，家里还有一位九十多岁卧床的奶奶，于是他妻子只能全职照顾两位卧床的老人，全家只有他一个能工作，而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听完他的描述，我心情顿时沉重了，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生活。很多年远离农村，从而也远离了真正贫穷的人群，那种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群。

自己一直反对奢侈的生活，以及为此而浪费的生命；一直以安贫乐道为志向。但这种安贫是基于生存无忧之上的贫，只舍弃掉奢侈的部分。生存无忧，同时拒绝追求奢靡，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实现自我，哲学的说这应该是一种伊比鸠鲁式的生活观。

但是当贫穷到危及生存时，那么便没有了丝毫思考的闲暇，生活便不再快乐。不快乐，便痛苦，他的痛或许真是精神的痛。

已经到了他入院的第五天，依然没有查到具体的病因，他依然每天输液。主治医生建议他转院，但他们不愿意，或许他也清楚自己的病不容易查清楚。

或许心理康复或心理咨询医生更适合他，或许丢给他一部《犬儒主义》就能缓解他的症状，但这一切都是虚幻。有这闲钱或闲暇，那他可能压根就不会痛了。

又或许他真有未查明的病症，如果真是那样，以后痛的可能就是他的妻子了。

传说第欧根尼当街自慰，被人唾弃。

第二天第欧根尼当街抚摸他的胃。有好奇者问他这是为什么？第欧根尼回答，性欲我可以通过自我抚摸解决，但饥饿却不能。

第欧根尼想借此教诲世人，欲望是分等级的，最低级的欲望也是最根本的，比如饥饿，这种欲望是无法节制的，是必须满足的。所以犬儒派反对婚姻，反对生子，只有孤身一人，解决了饥饿后便获得了所有幸福。

第欧根尼无法通过抚摸自己的胃而解决自己的饥饿问题，穷人也同样无法通过抚摸亲人的胃来解决他们的饥饿。闲暇、放松，也如同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