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

秋风起，树叶黄，又到了丰收的季节。但丰收的季节对于城管和环卫工人来说却是一年最闹心的季节，并非这两个工种的人不喜欢丰收，而不是不喜欢属于他们的特殊丰收。

每当秋叶黄时，城市里的多种景观果树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但出于维持景观和安全的考虑，城市管理部门都禁止人们随意采摘景观果树的果实，尤其是以贩卖为目的的。但是总有一个群体，他们不怕管，没法管，每年都准时出动收获各种景观树可利用的价值。在秋季，城管和这群人打游击，耗神耗力还可能摊上事。如果管理过于严格，出点意外城管担不起，会被舆论淹死；如果管的太松，景观树种遭到毁坏性收获，城管一样要担责。^①

环卫工人的工作职责是保持城市公共卫生的清洁，但落叶却会时时给环卫工找小麻烦。有些城市为了创建文明城市，甚至会规定单位面积上可见的落叶数量不能多于多少片，超过就会罚款。为了保住一个月一两千元的微薄工资，在秋风起时环卫工人都格外忙碌，全天和落叶作战。

落叶和城市文明之间的关系我一直没有弄明白，记得小时候城市破旧，环卫工也很少，每到秋风起时总会总会有落叶随风飞舞，人行道上积着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很有感觉，并没有觉得破旧的城市因落叶而不文明。现在的城市建设是返老还童，越来越年轻，连景观树都是如此。年轻的景观树，稚嫩的新枝，生长的新叶归根时却会影响新城市的文明。

在城市追求文明之时，总有一群人逆文明而行。每当秋风起，他们总会穿梭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探寻参天大树遮蔽的静僻道路，踩在无环卫工打扫的落叶上，甚至是掬起一捧捧落叶再洒落，如果有异性相伴，那么这就是难得的浪漫。当精辟之地被更多的人知悉，并打卡之后，要么会被管理者划定为网红地，要么会加派环卫工打扫干净。如果被化为网红地，并加以宣传以吸引人气，那么落叶就是一种文化；如果被加派环卫工打扫干净，那落叶就是在破坏城市文明；文化和反文化只在管理者一念之间。

秋风起，飞舞的不是落叶，而是文明。

如果是一篇随手小记，或者是无病呻吟的“散文”，那么到上面就应该结尾了，但我今天想说的却是下面部分。

为什么城市景观树会禁止人们随意采摘，但又为什么采摘行为又会屡禁不止？

先说城市景观树为什么要禁止采摘问题。首先、景观树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景观而存在的树，尽管它形态上是一颗果树，但它的本质却是景观的一部分，而很大一部分果树之所以作为景观树就是它具有漂亮的果实。因此如果让人们随意采摘，那么这部分景观树就失去了景观的功能，这与其作为城市景观的公共产品诉求相悖。其次、即使有些果树作为景观树并不是因为它的果实有多吸引人，但如果让人们随意采摘，很有可能会连枝桠都采摘了，这会严重影响其景观功能。最后、部分景观树种比较高大，且木质较脆，攀爬采摘时很容易跌落受伤，安全性也是一个考量因素。

景观果树尽管是果树，但以景观树身份被栽植时其功能是景观，而非经济果木。这种情况下其作为景观的价值要远大于其作为果木的价值，如果把果实采摘了对于城市来说是亏本，因此管理者通常会禁止采摘。同时景观树是一种公共产品，是给所有看见它的人提供视觉愉悦的，如果被某个人采摘了，这是私占公共产品，有违社会良序。

因此部分人谴责政府栽植了景观果树而不让大家采摘果实是浪费、是暴殄天物，其实这是认知错误，他们只看到了采摘后的私利，而没有看到景观果树作为公共产品的巨大价值。这个帐很容易算明白，而且大家都能看清楚。假如城市有一条路两侧全是芒果树，住在附近的几十万人都能见证其开花、结果、成熟的漫长过程，享受春华秋实的心理愉悦。现在假如在成熟季把这些果实一次性收获了，给所有原来看见过他们的人均分了，每个人可能只能分1元钱的果实，甚至更少。现在让大家选择，是继续观赏他们，直到他们逐渐成熟，直到坠落；还是马上均分果实。如果同意均分果实的人多，那说明政府管理者不让随意采摘却实是浪费；如果愿意继续观赏的人多，那就证明管理者的做法是对的。我猜测是后者，因为这是经验选择的结果，具有很强可信性。^②

接着说为什么采摘行为会屡禁不止。

尽管城市管理者禁止人们随意采摘景观树果实，并且有专人监督，但私采行为却很常见，这只能说明采摘所得大于违规成本。城市管理者对于私采景观树果实的行为处理多以劝导和批评的方式进行，所以只要不听劝导，不怕批评，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采摘公共果实。

什么人不怕批评？被批评者损失的唯有尊严，如果不在乎尊严，或者说尊严不值钱，那么批评便无法加诸其身。什么人会不在乎尊严？只要偷采的果实所得比自己的尊严更值钱，便会选择果实而非尊严。似乎是个循环论证，但其实不是，至少这时可以将这个问题量化，更容易分析。

其实很多城市栽种的景观果树都是本地的优势品种，这种果树通常会被大规模商业化栽培，换句话说这种果实并不会很值钱。再加上景观果树品种本身不是以收获果实为目的，又属于管理，所以其果实的卖相、口感等会差于商业品种，这样的果实在本地更不值钱。同时还有个很值得关注的现象，因为私采者都认为公共果实是无主之物，所以都想将之采为己有。但果实毕竟有限，而想采摘的人多，总怕自己下手晚了被他人捷手先采，于是争相早下手，但这会使果实还没有成熟时就被采摘掉。在这种情况下私采公共景观果实的人一天能收入多少钱？大概率不足一百元，甚至只有二三十元。

尊严和时间为什么会如此不值钱？仅是因为他们确实比较贫穷。再好的草场上也有瘦马，在经济获得极大发展的今天，我们更要关注明显贫穷的人，而不是一味批评他们。

价值永远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很多人认为为几十元被批评是不划算的事情，是不明智的选择，但他们却忽略了贫穷者的价值体系。尊严值多少钱，比生命更可贵？值一生的财富所得？值一年的收入？值一个月的收入？还是只值一个馒头？不同层级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愿意为尊严付出一生所得的人并不比为了一个馒头而付出尊严的人更高尚，愿意为一个馒头而出卖尊严的人很可能会因为失去一个馒头而失去生命，用生命和一生的财富比，显然生命价更高。

因此要想根治类似于私采城市景观果实这种行为，就要让这种违规行为的成本比其所得更多。如果违规只能批评教育，那么就要让他们的尊严比违规所得更值钱。这就是消灭极度贫穷和维护社会和谐稳定之间的逻辑关系，浅显易懂，但却常被自认为的“富有者”所误解。

为了不让人私采景观果实，管理者在其还没有成熟时就将其打落；为了不让道路上落叶数量超标，环卫工上班的第一件事是用力摇树，甚至是出动水车冲打树叶。

秋风起，谁是逆风人？

①并不是每个地方景观树都归城管管理，但这不是本文讨论的问题；

②这里忽略了城市景观果树集中采摘及果实分配时的人工、运输等成本，以及集中采摘可能导致的交通效率降低等社会成本；